吴念真:圆满

翁大涵《写给妈妈》
曲名:写给妈妈
歌手:翁大涵
所属专辑:写给妈妈
发行年代:2016-06-10
风格:民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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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曲: 翁大涵

妈妈,睡了吗
好久没有,听你说话
妈妈,想你了
孩子心里,不只有她
妈妈,自从我爱上了她
我总是,忘记回家
妈妈,自从我拿起吉他
我总是,不想听话

妈妈,别害怕
时间已经,让我发芽
妈妈,抱一下
不想总是,天各一方
妈妈,自从我爱上了她
我总是,忘记回家
妈妈,自从我拿起吉他
我总是
妈妈,不是我不想回家
我总是,一言不发
妈妈,不是我不想听话
我总是,怕你牵挂

人们在冷冽的寒风中
在沁冷的冰雪里 不住发抖
靠著来回跺步来保持体温
但牙齿仍不住地打颤
在滂沱大雨中坐在火炉旁度过
安静而美好的时光

小心翼翼地踩著步伐前进
深怕一个不留神栽了个跟斗
有时在冰上匆匆滑过
跌坐在雪上 来回地跑步玩耍

直到冰裂雪融的时刻 听见温暖的南风已轻叩
冷漠的冰雪大门
这是冬天
一个愉快的冬天

 

——摘自维瓦尔第《四季》十四行诗

圆满

文/吴念真

他父亲在乡下当了一辈子的医生,一直到七十五岁才慢慢退休。

退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健保之后,村里的人不管大小病都宁愿跑去邻近的大医院挤,加上人口外移以及老病人逐渐凋零。

母亲常开玩笑说父亲现在的病人只剩下他自己,病症是自闭、不出门、不讲话,唯一的活动是自己跟自己下围棋。

从小他父亲就期待孩子们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当医生,但三个小孩都让他失望:弟弟从小学钢琴,不过后来也没变成演奏家,现在是录音室老板,每天听别人演奏。

妹妹念传播,当过一阵子电视记者,和企业家第二代结婚,然后离婚,用赡养费经营了一家双语幼稚园。

父亲曾经抱怨说,都是他这个长子坏榜样,高中分组的时候不管父亲怎么威胁利诱,他还是坚持念文科,之后进报社,职位起起落落,直到现在看着报业飘飘摇摇。

母亲曾经跟他们说,其实父亲最常抱怨的理由是:这三个小孩所做的事都“对咱庄头没帮助”。

不过,几十年过去,那样的抱怨倒是慢慢地少了,更意外的是,当他的儿子竟然选择医科并且高分考上时,父亲不但没有惊喜,反而淡淡地说:“傻孩子,这个时代才选这款艰苦头路”。

除夕那天,母亲口中“三个台北分公司”的三家人陆续在黄昏之前回到老家。妹妹、两个儿媳妇加上几个孙女几乎把厨房挤爆,她们全在那儿凑手脚,一边听母亲讲之前和父亲搭邮轮去阿拉斯加旅行的见闻。弟弟则在客厅帮那台老钢琴调音,丁丁冬冬地,那是他每年过年回家固定的仪式,其他几个半大不小的男生则歪在老沙发和祖父的看诊椅上看漫画、玩电动。

父亲仿佛跟家人完全搭不上边似的在二楼阳台搬弄他的兰花。他隔着纱门看着父亲已然苍老的身影,他的背都驼了,连步子也迈不开。

当他把威士忌递给父亲要他休息一下时,父亲只是笑眯眯地接过杯子。他跟父亲说大儿子得值班,初一晚上才会回来跟他拜年,父亲也只是说:“住院医师……若苦役咧,大大小小事情做不完……”隔了好久才又问说:“回来时……高速公路有没塞车?”

“没呢。”他说。

然后两个人就都沉默地望向过去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而今却四处耸立起别墅型农舍的田野。

暮色逐渐笼罩,他不经意地转头看向父亲时,没想到父亲也正好转过头来,静静地啜了一口酒之后仿佛很努力地在找话题,最后终于问说:“回来时……高速公路有没塞车?”

“没呢。”他依然这么回答他。

团圆饭后发红包,孙子们发现阿公留给医生哥哥的红包是他们的两倍厚,大家起哄说阿公偏心,已经五六杯水割威士忌下肚,整个脸红通通的父亲笑笑地说:“哥哥当医生最辛苦啊,他是在顾别人呢,啊你们都只需要顾好自己就好。”

父亲习惯睡前泡澡,那时候所有人都挤在二楼的和室陪阿嬷聊天、捡红点,泡完澡的父亲忽然笑眯眯地拉开纸门说:“你们累了就先去睡,等贺正的时间到了,我才叫你们。”

所有人忽然安静下来,因为父亲的表情好像还有话要讲,等了好久好久之后他才有点腼腆地说:“看大家这么快乐,阿公也好快乐。”

他说:那是父亲这辈子最感性,却也是最后的一句话。

当他们听到贺正的鞭炮声已经远远近近响成一片,而父亲竟然还没有上楼叫他们时,才发现父亲舒服地斜躺在沙发上永远地睡着了。

他的表情好像带着微笑,电视没关,NHK交响乐正在演奏的正是父亲往昔结束看诊之后,习惯配着一小杯威士忌眯着眼睛听的乐曲,韦瓦第的《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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